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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不再被需要」的滿足: 逢甲USR的反思

文/侯勝宗博士(逢甲大學公共事務與社會創新研究所特聘教授、服務創新與行動設計中心主任)
 
在不確定的巨變環境與確定Al科技勢必到來的未來,
大學老師教的不能再只是一堂堂的靜態課程,
必需是關乎每位學生將來的人生定位與如何在未來社會中感動他人的能力。
今年四月,我們團隊正式告別了在台中梨山長達近八年的長者就醫接送服務,將接送任務交棒給在地組織。這不是一個令人感傷的結束,而是一個值得高興的里程碑。2017年我們向教育部申請了「中台灣弱勢與偏鄉行動服務支持系統」USR計畫,開始建置系統與投放無障礙車輛於2000公尺的梨山四大落部,展開每天上百公里的長者下山看病接送服務,如今八年過去了,團隊今年將車輛與接送服務交還給在地,正式退場。回首來時路,這是一段從學術殿堂走向社會實踐的「大學伴‧偏鄉善」旅程;它始於一個田野調查的發現,最終成為一場深刻的教育實踐。
 
從研究問題到承擔責任
故事的起點,是2016年的一次田野調查。在充滿詩意的梨山部落,我們親眼目睹長輩們為了一次下到台中看病回診的交通需求,必須忍受超過六小時的車程、耗費三天兩夜與高昂的交通費。那份無助與渴望,深深震撼了我們。作為一位關心移動科技與人文關懷領域的學術工作者,我知道這不只是「交通不便」,而是一個關乎生存權與人性尊嚴的系統性失靈。
在入世學術中,總是以能「解決真實問題」來自我期許,希望研究成果能擁有看透問題的「洞察力」和解決問題的「想像力」。但橫在我眼前的偏鄉就醫難題,不再是論文裡的數據,而是活生生的挑戰。於是我自問:除了發表論文、提出建言,身為一位教育工作者,還能多做什麼?
“大學不應是孤立於社會之外的象牙塔,其知識與人才,理應成為推動社會前進最溫柔而堅實的力量。”
 
偏鄉創新基因:用科技與管理,打造永續解方
面對偏鄉的複雜困境,我們沒有選擇一次性協助或短期的志工服務,而是藉由所擅長的研究領域—「科技管理 X 服務創新」來展開一連串的探索與行動。我們知道,要面對連政府都不一定能解決的複雜社會問題,單靠熱情無法持續。因此,團隊結合了工程、商學與人文社會等跨領域的師生,將梨山的服務經驗,發展成一套可複製的系統。這便是後來在台東所演化成的「TTGO」預約共乘平台。
這長達近十年的偏鄉移動建構工程,背後不只是一個叫車預約媒合平台,更是一套複雜的跨領域知識體系整合:
●回應在地真實需求:結合車輛媒合科技、在地生活脈絡與制度設計,來優化最適合偏鄉情境的服務效率與效能。
●確保服務營運品質:建立標準化的客服、司機培訓與財務管理流程,確保服務品質。
●重新設計利害關係:藉由政府與大學合作,打造了一個開放平台,將中央與地方政府、在地司機、企業CSR、在地弱勢者與外地遊客需求整合在一起,創造多贏的「公私民協力」模式。
 
最深刻的一堂課:在土地上學習,在利他中成長
然而,一個USR計畫最大的價值,不僅是解決了多少社會問題,更在於為學生帶來了什麼樣的教育。這許多年來,我們的教室從校園延伸到了偏鄉社區。學生們學到的,遠比課本上來的深刻:
●換位思考:當學生親耳聽見獨居長輩顫抖地說「謝謝你們,我終於可以出門了」,那份衝擊,我想是任何課堂都無法給予的生命教育。
●跨域協作:資工系的學生要理解社會的真實需求,商學院的同學要學習如何與在地利害關人溝通。他們在解決真實問題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打破了科系的壁壘。
●解決問題:在真實服務中,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學生們必須學習應對突發狀況,將理論落地,他們不再是紙上談兵的學習者,而是解決問題的實踐家。
過程中,我們發起了「花木蘭照服員司機」計畫,更是這場教育創新的極致展現。原來的碩士論文直接轉化為創業行動,成立勞動照顧合作社,培訓二度就業的中高齡女性投入長照居家照顧服務行列,團隊不只提供偏鄉照顧服務,更致力於「在地培力」,讓社區能真實地長出長期照顧力,這不僅為她們創造了有尊嚴的就業機會,更為社區培養了一支長期穩定的照顧部隊。
“我們做的不是慈善,而是用專業知識,建構一個能夠自我造血、永續運轉的社會事業模式。”
進入,是為了離開
這也帶到了我們推動「以移動服務社會」USR計畫的核心理念:「進入,是為了離開」。作為一支大學團隊,我們進入社區的目的不是永久駐點,成為地方脫離不了的「拐杖」。我們的使命,是扮演「引路人」,在陪伴的過程中,將知識、系統與資源,完整地轉移給在地社群。此種「退場」思維,或許不符合傳統的組織經營邏輯,但它卻是身為一位教育工作者「局外人」最深的自我期許。我們不以組織自利的壯大為榮,而以強化社會資本為目的。
這個從梨山萌芽,在台東茁壯,如今服務遍及全台六個縣市的長照就醫接送量能,是逢甲大學給予我們團隊的機會,我們心中充滿感恩。回首來時路,我們證明了大學的社會責任,最終是人才的落地與能力的擴散。此種「不再被需要」的滿足,或許才是身為一位教育工作者最無法取代的成就感。
“教育的極致,不在於留下什麼制度、標準或紀念碑,而在於你終能悄然離開,因為他們已能昂首前行,不再需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