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侯勝宗博士(逢甲大學公共事務與社會創新研究所特聘教授、服務創新與行動設計中心主任)
筆者從事偏鄉移動的學術研究與社會實踐,迄今快20年。許多讀者與逢甲校友常好奇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做這件又大又難、且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其實背後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謹用本文跟大家報告,還原真相。
上個月在一場台東會議中,我被問到了這一句,我忽然愣住了!因為問我的人是一位我景仰的地方父母官!
離開縣府會議室,返回台北的路上,恰逢飛機延誤起飛,給了我時間來整理一下這件我覺得很正常,但他人卻覺得不解的事……為什麼要一直在做「偏鄉移動」這麼難的工作……
是的,對大多數工程學者來說,偏鄉交通是一門「運輸工程」的學術研究,談的可能是時間/空間覆蓋率或運輸的經濟效益,但對於橫跨商學、科技與人文社會學科的我而言,卻是一門「社會工程」的入世實踐,活生生地與人有關,因為不同類型的使用者與出行目的有著迥異的行為,如同我常說的:「沒有移動,就沒有生活。」
2010年代表逢甲加入台灣大學的跨校合作的國科會團隊,執行一項為期三年的研究專案,讓我在台東偏鄉看到台灣社會的未來樣貌,所以我就一股腦地埋進了「偏鄉移動」這個研究題目,穿梭於台中和台東之間直到如今,再也沒有回頭過。
這十幾年來,我陸續成了四個孩子的爸爸,也一步步升等成為正教授,完成專業上被要求的條件,本該是開心地享受做一位商學院教授的自由或為自己謀取更大的成就或財富。但,在李秉乾前校長的邀請之下,離開逢甲商學院,轉入人文社會學院,推動全台灣第一家社會創新獨立研究所(雖然最後還是被少子化打敗,獨立所終究還是收起來了……)。隨後陸續執行了逢甲大學的「大學伴‧偏鄉善」USR計畫,推出「設計未來」學位學程,陪伴跨領域師生前進台中和平區前後山的部落,探討原住民的就醫交通與移動解方;並在校方的支持下,創立了全世界第一所計程車大學民間組織(台灣微光行動協會的前身),投入司機教育訓練與斜槓培力,認證了超過2萬名的運將司機,陪伴底層工作者找到握方向盤的價值和意義。
以上都還好,都算是玩票性質,死不了人。但2018年開始,不知道當時吃錯了什麼藥,為了將正在執行中的科技部四年期研究計畫成果加以落地,竟然拿了房子去銀行抵押貸款,創立了小驢行社會企業,陸續購置了超過60部無障礙車輛,導致如今仍然負債超過4000萬,連累了太太必須常去跑銀行周轉。如今這支奔跑於偏鄉的長者就醫接送部隊,已超過了100多位全職同仁和數十位的合作社居服員,背後供應著可能超過千位以上的家庭成員生計與生活所需。回想這二十年來,幾乎每天超時工作,沒有什麼生活品質,常常在假日或寒暑假帶著孩子上山或在偏鄉,美其名是帶他們去玩,實則是我忙著做田野調查,放生家人在民宿自已打發時間……
對啊,我為什麼要如此執著做偏鄉移動這件事?甚至可能會賠上自己的財產、名聲與和家人的寶貴時光,特別是孩子的成長……
其實,答案很簡單,如同我當天回答縣長的理由──首先,因為基督、因為信仰、因為相信神,是祂領我走上這一條偏鄉研究的不歸路;其次,因為20多年前讀博士班領受到的「十萬個靈魂」運將呼召,讓我如今仍服事著運將這個族群;最後,因為家中老三在2020年疫情期間偷偷跑去買一包38元MM巧克力,卻換到一張一千萬元的中獎發票,讓協會和小驢行當時得以發出員工薪水的神蹟,這一切的一切,讓我至今仍不敢離開神所命定給我的「移動翻轉偏鄉‧生命影響生命」這條孤獨學術道路。
所以如今我仍持守在台東,奔跑在全台灣各偏鄉的移動道路中。縣長的不理解是正常的,因為是我不正常,不是她。因為我們在台東幹了以下這許多的蠢事:
從事台東15個廣大鄉鎮的到宅接送服務,還自廢武功,限制自己不能在台東市區內從事接送服務,避免和計程車直接競爭,這賺得到錢嗎?但我們很感恩,因為如此才有機會好好專注在「偏鄉」!
縣政府沒有支付任何補助款,我們卻自費買了十幾台車,投放在台東15個鄉鎮之中。但我們很感恩,因為有機會在台東如此大的土地面積、稀少的人口,進行史無前例的社會實驗!
縣政府沒有付任何費用,我們卻在台東最熱鬧的正氣路上,自費承租了近50坪的空間,聘雇了近二十多位同仁(含兼職)。但我們很感恩,因為有機會創造出更多的在地工作!
招募司機使用我們購入的車輛從事偏鄉接送服務,並把100%車資收入全都支付給了司機,至今卻尚未向縣政府申請任何款項。難道買車不用錢嗎?加油不用錢嗎?養行控中心人員不用錢嗎?但我們很感恩,因為偏鄉司機比我們更需要這份收入,才可以安身立命!
或許這一切對世人而言都沒有道理,但對一位身為基督徒的學術工作者而言,我義無反顧,並樂在其中。因為我用20多年的學術生命,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台東TTGO這個寶貴機會──讓中央鬆綁了交通法規,讓地方有了科技媒合平台,讓國發會制定了「用服務里程換取營運收入」的遊戲規則,因為天時、地利、人和的各種機緣,促成台東這一場大型社會實驗。
最後,因為我們看的不是成或敗,而是「大學翻轉偏鄉」的一次難得機會……!
縣長,你說,我怎麼可以不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