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勝宗博士 (逢甲大學公共事務與社會創新研究所特聘教授、服務創新與行動設計中心主任)
輝達（NVIDIA）創辦人黃仁勳最近很火紅，他所到之處都刮會起一陣AI旋風，他的親和態度，也讓這位世界科技富男有著難得的中國味。這位出生於台灣的美裔創業家，大家都很好奇他的創業故事。六月初，在加州理工學院的畢業典禮上致詞說：「在我所有的能力中，智慧並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能忍受痛苦和挫折的能力，能長期專注於某件事的能力，與能處理挫折並看到機會的能力。」更早之前，黃仁勳回到母校史丹佛大學演講時，也曾被問及要如何才能提高成功機會？沒想到黃仁勳的回答竟是「必須承受苦難（suffer）」！
什麼！有沒有聽錯？要一群來自全世界最頂尖的史丹佛學生和加州理工學院學生承受苦難和挫折！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寶貴智慧？
事實上，黃仁勳是對的，但只對一半。
可以在世上被人稱羨的成功者或某一領域的頂尖者，他們的生活或經驗，大多都不能用快樂來形容他們；更貼切的應該是說：他們都是在飽受折磨與苦難中被鍛練，如同英文諺語所言「No pain, No gain」。嚴格來說，成功者他們所追求的目標並非是「功成名就」，大多是源自內心的信念或不滿足的好奇。而他們被稱頌的成功或成就，只是實現此一信念或好奇心所衍生的「副產品」。比起物質財富或名聲信譽，他們更在意的是「使命」是否實現。為了達成此一使命，他們會設定具體目標，並為此目標努力戰鬥、堅持不懈、愈挫愈勇，即使付上極大的代價(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
對多數人來說，我們不會在遭逢困境時會歡呼喜樂，但對這一群為了成就使命而承受苦難的堅持者，他們常體認到擁抱困境才是解決問題最有力的燃料，他們相信經歷苦難是獲得更大恩典的必經過程。他們異於常人的「自討苦吃」，正是他們可以卓越的特質。以黃仁勳為例，他曾提到創業家必須要擁有一種「超能力」，就是——創業家不會知道「這有多難」 (how hard it is) ，創業家只會問自己「這能有多難」 (how hard can it be)。讀者或許好奇——為什麼不去想「這有多難」呢？黃仁勳的回答是：「你必須讓自己相信，這沒有這麼難。因為，創業真的會比你能想像的要困難的太多太多了！」換言之，就是因為創業真的太難了！難到無法想像。所以黃仁勳唯一的選擇就是只能催眠自己「這能有多難」。這就是創業家承受苦難的心法。
但是光願意承受苦難和挫折，尚不足以讓人尊敬，讓人真正從內心景仰的人，必須具備「感恩與謙卑」心腸。哈佛大學哲學教授邁可．桑德爾所出版的《成功的反思》一書曾批判不論我們有多拚搏，成功都不是全靠自己或個人獨自就能成就的。現今社會愈來愈多人相信成功是自己的功勞，是個人努力的結果，這是嚴重的價值扭曲。桑德爾教授說過去四十年來，「才德思想」與「應得」成了公共論述的關鍵詞，一方面強調成功是個人責任，另一方面則描繪向上流動的願景——「成功靠的是努力、天賦和才德」。然而成功者的成就並不是只靠自己的「承受苦難」或「努力奮發」就能實現，更多的是靠社會中許多人所提供的機會。桑德爾教授就特別強調謙卑（humility）是現今社會最需要的公民德性。畢竟，憑著才能和努力在社會體制中獲勝者，多少也是「托他人的福」，或者是「命運的偶然」。如果我們過度強調成功都是個體的努力與承擔，我們就容易落入自大與驕倣，社會將更加競爭與自私。
在未來AI充斥的世界，可以承受苦難的人已經很難得了，但唯有凡事感恩與心懷謙卑，才可以避免「才德的驕傲」（meritocratic hubris）。成功者唯有謙卑待人，才能告別輸贏二元對立，超越才德霸權，走向平等、尊重且包容的共善社會。